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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包间里烟雾弥漫，混合着酒味、汗味、生猛海鲜味甚至还有脚臭味，配合满场乱飞的荤段子，令白小晶阵阵作呕。她想先走，但这样做就等于下了佟大发的面子，于是只能靠刷手机来转移注意力。结果，这群老爷们说着说着，就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来了。“嫂子看什么呢？”坐在她对面的小黄毛一边剔牙一边问。小黄毛是工地上的钢筋工，也是佟大发的心腹，一向嘴贱，白小晶平时都懒得拿正眼瞧他，但他就像缺心眼儿似的，总上赶着贴过来。“没看什么。最近要写硕士论文，查点国外的文献资料。”小黄毛咧开嘴乐了，露出和黄毛一样黄的牙：“啧啧，还得是咱们嫂子！文凭高的人就是不一样。你们都学着点哈，别张口闭口下三路。我佟哥就是好福气，嫂子不但长得好看，学历还高。”佟大发对这个彩虹屁非常受用，眯着眼睛吐了个烟圈：“那是，你也不看看那是谁对象，你嫂子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和学习标兵。”众人一听，纷纷起哄：“佟哥，啥时候领证办婚礼啊？兄弟们可都等着喝喜酒呢。”白小晶低下头装羞涩，没有接住佟大发看过来的眼神，佟大发很大条地转头说道：“怎么也得等你嫂子毕业呀。再说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娶个大硕士回家，县里那套别墅还没装修完呢。”小黄毛举起杯子搞气氛：“来来来，兄弟们走一个，就祝佟哥和嫂子那个什么来着，对，琴瑟和鸣，夜夜笙歌，三年抱俩！”众人纷纷在桌沿上墩酒杯，噢噢噢噢地起哄，佟大发拉着白小晶站起来，说道：“你们这帮臭小子，赶紧把红包准备好！”2回家的路上，白小晶开车，佟大发坐在副驾驶座上，一直斜歪着身子，醉醺醺地盯着白小晶。白小晶被他看得直发毛，问道：“你是不是想吐？”佟大发摇摇头：“那点酒算个毛，不想吐。你明天回学校，我这不是想好好看看你嘛。”白小晶扯出一个假笑：“又不是不回来。”佟大发转过身去，看向前方：“你说这时间过得多快啊。刚才吃饭的时候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，就想起来咱俩一起上学的事。那时候你是学习委员，我是落后分子。老师让咱们一对一，让你帮扶我，你放学不回家给我补课，我把你气哭好几回。”白小晶淡淡说道：“你就会欺负我。”佟大发：“嘿嘿，你没听说吗？毛头小子欺负女同学，就是稀罕她。等以后咱俩结婚了，不就轮到你欺负我了嘛。小晶，你不会嫌弃我是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大老粗，一定会跟我结婚的，对吧？”白小晶的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，她借着要开车的由头不去触碰佟大发投过来的眼神，笑着说：“你看看你，又胡思乱想了吧？早知道你会多想，当初我就不读这个硕士了。我没爹没妈，那时候就一个身体不好的奶奶，要是没有你挣钱供我，我能有今天吗？”佟大发对这个回答似乎挺满意，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，透过烟雾看向远处，许久，才说道：“我就知道，你是个好女人。”那天晚上，佟大发像头饿狼似的，粗鲁地把白小晶折腾到半夜，累极了便倒在一旁呼呼大睡。白小晶忍着身体不适，捂着肚子爬起来洗澡。热水从头上缓缓淌下来，混着她的泪水，冲刷着她的疲惫和不堪。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无声地哭泣，满腔痛苦宣泄完毕，才擦干身体。而后，她坐在马桶上，给李清明发了条信息：“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？”李清明秒回：“晶晶，你再等等吧，我们需要一个时机。”白小晶：“我一天都不想忍受了！你能不能想想办法？你究竟在怕什么？你不是说你爱我吗？”李清明：“晶晶，我倒是不怕他什么，虽然我现在在他的工地上做预算员，但我有学历、有经验，辞了这份工作，去哪个城市都能活，他再霸道再有权势，出了这个县城他也什么都不是。问题的关键是你，他要是没什么错处，你怎么跟他分手啊？”白小晶陷入沉默，就好像肩上扛着一座山，她渐渐不堪重负，慢慢地蹲了下来。2是的，她怎么和佟大发提分手呢？佟大发高二辍学后，就出去打工赚钱供自己上学，他从没钱混到有钱，自己从大学读到硕士，期间奶奶生病、去世，所有的事务和开销都是佟大发承担的，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。佟大发有钱后，特别舍得在白小晶身上砸钱，数码产品、珠宝首饰、名牌衣包，别人有的，白小晶都有，以至于她考上另一所大学读研的时候，身边的同学都以为她是个富二代。她和佟大发之间有爱吗？她不知道，她只知道，她对佟大发的情分本就不纯粹。当年高中毕业，她到处打零工赚钱，佟大发追她，她原是不愿意的，可是当佟大发说“我会一直供你上学”的时候，她动摇了。大二以后，她开始拿奖学金，也有了更多途径去赚钱，她明明可以在这个时候提分手，可是习惯了供养的她，不愿意也害怕吃苦，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将就下来。等佟大发有钱之后，她更是被那些好东西砸得晕头转向，在众人的恭维和艳羡中，虚荣心破壳而出。被佟大发捧在手心里久了，连胃口都大了。可享受的时候固然都是安逸舒适的，但佟大发不是只会付出不知索取的人。他不懂情趣，由着本性在床上折腾她；每逢年节，他都要带着她“荣归故里”，把她当作吹嘘自己的工具；平常日子，每每与工友聚餐，他总是带她出席，让她身处臭气熏天的环境之中，就像把一株花种在沙漠里。佟大发就是那种为了炫耀自己有花，不惜让花枯萎的人。白小晶早就受够了这种生活，当她的生存能力越来越强的时候，她想要摆脱现状的欲望便越来越强烈。她知道自己可以算一笔账，把佟大发花在她身上的钱加倍还给他，换取良心的自由。但她没有钱，同时也觉得自己不该赔钱，毕竟，她用最青春美好的肉体陪他睡了好几年啊！凭什么白给他睡？心思恍惚间，她认识了佟大发新招聘的预算员李清明。李清明是名牌大学毕业，长得高高瘦瘦、斯斯文文，完全是她喜欢的类型。两个人见了几次面后，有一天晚上，李清明便给她发了暧昧短信，一语击中白小晶的软肋：我觉得你这么好的姑娘，不该困在此处，一辈子那么长，你甘心吗？你值得更好的。3两人背着佟大发，小心翼翼地暗中来往。有一个周末，李清明坐了一夜的火车去学校找她，他们在校外的小宾馆里厮磨。李清明的温柔和细致为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，她觉得自己这朵被佟大发种到沙漠里的花，在李清明的爱抚下，真正地盛开了。李清明向她许下很多承诺。他说等她和佟大发分手后，他就辞职，然后带着白小晶去大城市生活。他们都有体面的学历，一定能找到很好的工作，他们可以一起奋斗，一起买房，结婚生子，过优质的生活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在一个狗屁大小的地方，和一群污糟的人混在一起。白小晶被彻底说服，她想要那样的生活。她不想被道德绑架，不想被恩情绑架，她想抛下所有过往，轻轻松松地和一个与自己般配的男人结婚，而不是在一个配不上自己的男人面前做小伏低。只是，正如李清明所说，她需要一个机会。一个能让她理直气壮分手的机会，她只能等。这一等就等到了白小晶毕业，她没有出去找工作，而是被佟大发接回了县城。用佟大发的话说：我的女人，回家享福就行，我不可能让我的女人去伺候别人。白小晶心知肚明，佟大发其实就是怕她翅膀硬了，偷摸跑了。佟大发从穷小子变成有钱人，心态肯定会变的。从前佟大发说要娶她，可能还有半分真情；现在的佟大发一定要娶她，是因为他想要面子，想要改良基因，想让她给他生几个聪明的孩子。月末那晚，白小晶在家里偷偷看招聘网站，忽然接到李清明发来的短信：“佟大发带人去了白雪会所，他在嫖娼，速报警，最近严打，机不可失。”白小晶攥着手机，蹭一下站起来。她在屋子里走了两回，最后还是找出一直偷藏的备用手机，抖着手拨了110。挂断电话，她像被抽干力气一样，瘫倒在沙发上。炫目的水晶吊灯散发出刺眼的光芒，她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。自己做错了吗？白小晶面对拷问，心虚地想：我没错！我虽然花了佟大发那么多钱，可是他也睡了我！我们就是赤裸的包养关系！现在我不愿意了，我不欠他什么！我们互不相欠！要怪就怪佟大发太贪心，非要把我绑在身边一辈子！活该！4次日晨，白小晶佯装不知情，去工地找佟大发。小黄毛见了她，就像耗子见了猫，想躲，被白小晶一把捉住：“你佟哥哪去了？”小黄毛哭丧着脸：“嫂子，你不能去问别人吗？”白小晶：“少废话，赶紧说，不说我就报警，报人口失踪。”小黄毛哭唧唧：“别报警了嫂子，我佟哥就在派出所呢，你自己去问吧。”白小晶在派出所里见到了被拘留的佟大发。那个瞬间，她透支了几辈子的演技，做出愤怒至极、心痛欲绝的表情，差点昏厥过去。待“情绪稳定”后，她一语不发，只默默流泪，看得民警都一直摇头，感慨佟大发为了一时之欢，辜负了有情人。佟大发显然被白小晶的表现震慑住，一向说一不二的汉子，也在白小晶面前低下头。白小晶哭着问：“这是第几次？”佟大发答非所问：“都是逢场作戏，我只认你当我老婆。”白小晶：“认我当老婆？你送我的结婚礼物，该不会是他妈的艾滋梅毒尖锐湿疣三件套吧？”白小晶说完这话，惊觉自己怎么被佟大发同化了，但说出去的话已收不回。佟大发：“我保证是最后一次。”白小晶觉得反正自己今天也粗俗了，索性粗俗到底：“去你妈的！我信你个鬼！嫖娼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，佟大发，我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，虽然花了你不少钱，可我把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你，我不欠你的！我这边还准备嫁给你、给你生大聪明崽呢，你就是这么对我的？我告诉你，咱俩完了！”白小晶咧着嘴哭嚎着跑出派出所。过了一条街后，她因悲伤而下耷的嘴角慢慢向上弯起，原本咧成八点二十的嘴，笑成了十点十分。5趁着佟大发还在拘留，白小晶火速收拾东西，撅了电话卡，和李清明私奔了。两人一口气来到北京。当白小晶站在首都的街头，看着人来人往，她觉得自己新生了。两人美美地吃了顿烤鸭，而后去找落脚的地方，在酒店里亲热一番后，李清明搂着白小晶，说道：“我们明天得去找房子。”白小晶：“嗯，我都听你的，咱们去哪儿找？”李清明：“北京这么大，什么房子都有，有钱就能租好的，没钱只能住偏僻的老破小。”白小晶想了想：“以后花钱的地方多，钱要省着点用，先找个便宜房子过渡一下，等我们都找到工作再换好的。”李清明愣住，问道：“啊？你没有钱？”白小晶抬头看他：“我？我刚毕业，也没有工作，哪来的钱？”李清明呆住，盯着白小晶的脸。白小晶恍然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，苦笑着说：“你该不会以为，我在佟大发身上搜刮了不少钱吧？我本来就欠他的，要是再拿了钱，那也太过分了吧。不过他给我买的首饰，我挑好看的带了几样，如果钱不够，找个地方卖掉算了。”说着，她光着身子下床去开行李箱，将那几样首饰拿出来。李清明一看，差点没昏过去。竟然只是几条黄金项链和两个手镯，撑死了能卖五万块钱。白小晶浑然不觉，缩进李清明的胸膛里，自顾自规划着：“咱们先租个偏僻地方的小房子，每天坐地铁上下班，咱俩应该都能找到不错的工作，以后慢慢攒钱，有购房资格后，付首付供个小房子……”“行了。”李清明冷冰冰地说道，“我困了，睡吧，明天还得出去找工作。”事实证明，白小晶把北京想得太美好了。半个多月过去，两人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。李清明还好点，只是高不成低不就，白小晶比较惨，投出简历无数，连个面试电话都没接到。她一度怀疑自己的手机坏了，否则怎么解释这个情况，她可是堂堂的硕士啊！一个月后，李清明终于入职，白小晶依然未果。她有些丧失信心，干脆把这个现状归结为大环境不好，于是把重点放到照顾李清明的衣食起居上，总是以“等就业市场回温我再出去找工作”为说辞，逃避面对现实。6白小晶待业三个月后，李清明对她的耐性消失殆尽，尽管生活费是她卖了黄金首饰换来的，李清明并未和她分手，但整日对她挑三拣四。有一天晚上，一次粗暴潦草的床事过后，面对李清明的唠唠叨叨，白小晶终于爆发了，她和李清明大吵了一架，当她吼出“我看你根本不爱我，你是以为我有钱才跟我好的”，李清明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。她哭着跑出去，坐在楼下等，等到午夜十二点，李清明也没有出来找她，她便死心了。在凄冷的夜里，她满脑子都是佟大发。原来，若没有人及时浇水，养在花园里的花也会死的。花长在哪里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有没有人及时浇水。白小晶灰溜溜地回到了县城。她终于明白，过去的那种生活，除了佟大发，没有人能给她。她早就被佟大发养废了，或者说，她本来就是一个只会读书的废物。但她不确定，佟大发会不会原谅她的不告而别，她忐忑地去了佟大发的工地，看到小黄毛，首次表露出友好。想象中的阴阳怪气没有出现，小黄毛和往常一样热情：“嫂子，你回来啦！气消了吧？我哥那就是一时犯错，你别跟他一般计较，他可后悔了。”白小晶问：“他没去找我吗？”小黄毛：“我哥说了，让你散散心。”白小晶点点头，没说什么，略有底气地走进现场办公室，看到熟悉的佟大发，眼泪瞬间落了下来。佟大发赶紧抱紧她，拍背安慰：“别哭了别哭了，都是我不好，回来就好，我以后保证不再犯错。”白小晶趴在佟大发的背上，被佟大发哄两句，骨子里的傲娇便隐隐复苏，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。这就是她的命吧，她就只能这样活着，被人用捧着的方式糟践。白小晶回来两个月后，和佟大发举办了隆重的婚礼。婚礼结束后，小黄毛陪佟大发去饭店结账，回来的路上，小黄毛忽然说：“哥，要我是你我就不要她了，李清明那个狗逼，别让我遇上他，我早晚揍他一顿。安得什么心呐，还特意发短信告诉你他俩有一段，妈的真憋气。”佟大发点了支烟，拍拍小黄毛的肩膀：“行了行了，我娶她就是为了生孩子。你看看咱们县，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？她可是咱们县学历最高的，还是我亲手养成的，我就稀罕高学历。以后啊，我就把她往家里一放，好好给我生孩子带孩子，咱们在外面该怎么玩还怎么玩，她出去这么一趟，也该收心了，还敢拿我怎么样？”小黄毛竖起大拇指：“哥，还是你想得周全！这就叫家里红旗不倒，外面彩旗飘飘！”佟大发狠狠吸了一口烟，随后将烟头丢在地上，慢慢用鞋底碾着，那星微弱的光，骤然熄灭，在光亮的地板上，印下一抹颓废的黑。**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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